第14章 第十四章-《一念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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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都。

    梧帝果然如和李同光商议好的那般,在房梁上上了次吊。他喊得够大声,侍卫们及时赶来将他放下,未出什么纰漏。他又旋即闹起绝食,谁劝都不听,直到李同光出面,才肯再吃东西。

    他身上还系着十万两黄金,安帝为此也颇伤了些脑筋。得知梧帝安分下来,才略松了口气。

    李同光回宫复命时,安帝看他的目光便也越发欣慰慈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算是立了一功。”

    李同光谦逊辞让道:“臣不敢居功,臣与鸿胪寺诸官无非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而已。”又露出些疑虑的表情,向安帝请示,“那以后梧帝的永安塔示众之事,是否还要奉河东王之令继续进行?”

    安帝当即道:“全都停了。以后杨行远的一应供奉,比照五品官员之例,不得再有侮辱之举。”想到河东王做下的蠢事,安帝就气不打一处来,“呵,朕一路带着杨行远坐囚车回京,只是为了抚民扬威。老大那那个蠢货,居然在京城还给朕来个变本加厉。他也不想想,杨行远怎么也算是个皇帝,要真把人给弄死了,朕还怎么拿捏梧国?后头几场大战,还指望着礼王带过来的那十万两黄金呢。”

    李同光眼光一闪,小心问道:“圣上莫非又想对禇国用兵?”

    安帝点头:“等到入冬,水流干涸,正是渡河用兵的绝佳时机。”他自得道,“禇帝多半以为我们和梧国大战之后,国力必定空虚,殊不知朕用兵从来不循常理……”

    李同光犹豫良久,终还是跪地劝谏道:“圣上,臣自知无状,但仍欲劝谏圣上暂罢兵事,让百姓多几年休养生息。”

    安帝冷冷地盯着李同光:“多嘴的言官,朕都已经杀了。”

    李同光心下一寒,忙低头道:“臣不敢。”

    安帝目光阴鸷:“朕是当年不过是个不得宠皇子,靠着手中的军功,才能斗败皇兄,走到到如今的位置。你以后若还是想得朕重用,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别以为朕给你和初家赐了婚,你就有资格以重臣自居了。”

    李同光急中生智,忙道:“圣上误会了,臣是跟着您一路打上来的,怎么会不看重军功?臣盼着圣上别打禇国,其实只是想多积攒几年实力,好一鼓作气灭了宿国。毕竟母亲当年早亡,就是因为宿国背信弃义……”他说着便红了眼圈。

    安帝这才缓了颜色,安抚他道:“起来吧。你娘的事,朕都记得。总有一天,朕要统一了这中原,让全天下都是我们李家的江山!”

    李同光也神色激动:“臣愿为圣上永效犬马之劳!”一叩到地,方才站起身来。

    安帝终于满意了,眼含赞许地看着他,缓声微笑道:“这才是朕的好外甥。对了,既然杨行远肯听你的劝,那你索性就再替朕办一件差事。这样等你回来,差不多也能赶上朕的五十圣寿,朕也好正式为你和初月赐婚。”

    李同光忙道:“请圣上吩咐。”

    安帝却道:“不着急,等朱衣卫把梧国使团的新消息呈上来再说。”便挥了挥手,示意李同光退下。

    李同光忙行礼告退,恭敬地缓步倒退出殿门。

    待走出殿后,他只觉手脚虚冷。长松一口气后,赶紧快步离开。朱殷上前迎他,见他背上竟已被冷汗浸透,不禁一愕。连忙为他披上披风,低声询问:“您又惹圣上不高兴了?”

    李同光点点头:“好在最后总算圆了过来,也顺手给大皇子上了一记眼药,算是他想挑起我和二皇子内斗的报复。”说着便又叹息道,“只是与宿国的战事,看来已然无可避免。”

    朱殷道:“凭着您的武略与沙西部之助,主上必能再立战功。容属下预祝主上步步高升。”

    李同光面上却殊无喜色:“能升官固然好,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百姓们,多半又得受苦了。”他长叹一声,越过宫墙,望向遥遥天际,“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派我办什么差事,听口气,多半又是得出京了。”

    金沙楼。

    金沙楼金帮主人逢喜事,今日楼中宴飨贵宾。俊男美女丫鬟仆役们流水般穿行在檐廊下,将奇珍异果、水陆八珍源源不断地送上宴席。金帮主身旁女主事亲自把控菜品,不新鲜的不行,不是最好的也不行,务要令宾客得到最称心的招待。

    昨夜忽然被请到金沙楼时,使团众人多多少少还有些疑虑,一夜过后早已毫不怀疑——金帮主同任姑娘绝对是真的不能再真的至交好友。自离开梧都之后,他们一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哪里想过还能享受到这么无微不至的盛情款待。酒饱饭足之后一个个在躺椅上躺得七歪八倒、舒服自在。一旁还有人服侍巾栉,打扇锤腿,简直乐不思蜀。

    一时女主事笑盈盈地走进中庭,向众人一福,道是香花浴汤池已经备好,他们随时可去沐浴。丁辉当即便跳起来要去,感慨道:“出京这么多天了,还是第一回过上这样的神仙日子!”众人纷纷爬起来去,互相招呼着去洗沐。

    孙朗舒舒服服的仰躺着,懒洋洋道:“我可不去,澡哪都能洗,可过两日离了颖城地界,很快就真的进安国了,哪还能像现在这样舒舒服服大大咧咧地躺着?”

    不料女主事当即便回身抱出一只毛绒绒的小狗,恭谨递过去:“那孙爷就先玩着这个,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们。”

    孙朗眼睛都直了,抱着狗爱不释手,声音都变了:“我的老天爷,这都给我想到了?如意姐,我们,不,宁头儿该是修了几辈子,才有福气遇见她啊!”

    金沙楼雅间深处的纱帐里,如意和金媚娘把着手,正亲密地轻声交谈着。自昨夜意外相逢后,她们便一直如此。从最初含笑带带泪,到语共平生,除中间金媚娘喜不自胜地出门唤人,吩咐宴请贵客外,两人始终腻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不仅谈了别后各自的经历,也谈了如意加入使团的始末。

    如意更向如今这位大权在握的金沙帮帮主打听她最关心的昭节皇后之死真相,以及朱衣卫梧国分堂灭门案的消息。之于前者,金媚娘倒可侃侃而谈,毕竟她深知昭节皇后对如意的重要性,即便在如意逃亡后,仍不忘收集被安国朝野刻意抹除的各路消息,但她查知的可能真凶却与如意之前排除的并不相符;但之于后者,金媚娘却所知甚少,而这也正好印证了如意之前的推测,灭门之事,授意者仅可能是现任的朱衣卫指挥使、左右使三人之一,所以才会如此隐秘。

    见两人彻夜深谈,宁远舟、于十三、钱昭、元禄心情复杂地面面相觑着,都不料会有眼下的进展。旁人还好些,于十三这一夜实在是受了太多刺激,从被追杀的负心汉骤然变成被弃若敝履下堂妇,还是一弃再弃,心中委实哀怨难平。目光时不时就缠过去,人家却连眼角都不瞥过来一下。

    钱昭实在有些看不下去,道:“别那么幽怨,人家不想杀你,你就阿弥陀佛吧。”

    于十三哀嚎:“我宁愿她想杀我,也好过她完全无视我。”

    钱昭一指宁远舟:“表妹也没理他啊。”

    宁远舟赶紧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掩饰表情,大度懂事道:“咳……久别重逢,肯定有很多私房话。”

    却不防元禄面带同情,出言安慰:“您就别强撑着了,这江南梅子挺酸的,尝一口?”

    “……”这孩子怎么这么多话!

    雅间另一侧,一行美人正在为杨盈讲解安国人常饮的美酒。一面说着,一面将各色酒品在长案上一字摆开,最后总结道:“……安国人迎接贵客,常用这几种酒。梨花酿温和,白马醉最烈,常用来给人下马威。”

    杨盈端起白马醉尝了一口,虽早有准备,却还是被呛得轻咳起来。

    美人温和地一笑,举杯演示给她看:“这么喝,既显得大气,又不会呛着。”又向一旁看着的杜长史敬酒,“老大人也请。”

    杜长史乐呵呵地点头:“好,好。”

    正说着,如意掀开纱帘,召唤众人道:“我们聊得差不多了,你们进来吧。安国两位皇子的事情,媚娘知道不少。”

    宁远舟四人忙起身走进内间。于十三哀怨归哀怨,却也知道是自己早先做的是什么事,生怕再唤起金媚娘的仇恨,小心翼翼地走在最后。见金媚娘突然起身,下得一蹦老远,然而金媚娘只是上前向宁远舟行礼:“宁堂主,媚娘之前言语狂放,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宁远舟忙辞让道:“不敢当。金帮主多礼了。”

    金媚娘却坚持行完大礼,道:“您是尊上的……朋友,媚娘自然得恭恭敬敬。”

    一行人入座之后,宁远舟便看向如意:“金帮主之前也在朱衣卫?”

    如意在他身旁坐下,点头:“她就是我一手从白雀带出来的绯衣使,之前叫琳琅的,现在在江湖上用金媚娘这个名号。我之前跟你提过,就是她帮我从天牢里逃出来的。我能活到现在,也多亏了她。”

    金媚娘忙道:“不敢当尊上谬赞。属下的命是当年尊上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能为尊上效力,是属下终身所愿。”

    于十三心下哀怨又起,嘟囔道:“说得还真好听,那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美人儿?”话音未落,忽见眼前银光一闪。于十三惊忙一避,那银刃寒光便擦着他鼻端险险劈过,金媚娘手持匕首,目光冰冷:“不许对尊上无礼。”

    于十三惊出一身冷汗,还未回嘴,已被钱昭按着头扔到角落里。

    在场之人都未把这一击当一回事,只当于十三活该。

    宁远舟只平静地看向金媚娘,意有所指道:“昔日的绯衣使,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金帮主。这中间的机缘,当真奇妙。”

    金媚娘收了匕首,目光一哂:“宁堂主不用绕着弯子说话。您放心,金沙帮和朱衣卫如今只有合作,并无其他关联。当年尊上离开安都之后,朱衣卫没多久也发现了我的踪迹,四处追杀。我一狠心,舍了这脸,受了一身伤,才保住了这条命。后来遇到了沙老头子,他待我不错,帮我治好了脸,改换了大半容貌,我就依着金沙帮的名字改了姓,嫁了他,帮他把这份家业撑了起来。三年前,他旧伤复发去了,大伙儿便公推我继任。”

    宁远舟这才点了点头,道:“难怪金沙帮这几年异军突起,绯衣使的手段,果然与众不同。”

    “全赖尊上当初教导。”

    如意微笑道:“我只懂杀人,可教不了你这些。你能有如今的成就,是你自己的本事。”

    “属下没有客气。”金媚娘说着便指了指外间一行美人,道,“尊上不觉得她们行事有些熟悉吗?”

    美人们还在笑盈盈地指点着杨盈安国美酒的品类和与安国贵族饮酒的技巧,不时从容关照着杜长史的兴致,不曾冷落席间任何一人。行止仪态周全又妥当,同早先在外接待客人时妩媚妖冶的模样截然不同。一人百面,在不同的场合都能做出恰当的应对,一举一动都收放自如、不着痕迹,显然是精心调教与打磨的结果。

    如意不由一顿:“她们也是白雀?”

    金媚娘点头:“我的几个心腹,都是被卫中淘汰的白雀。卫中靠药物控制白雀,而尊上您很早以前就把解毒的方子给了我。也是您,教会了我得用尽一切法子自立,不能因为身陷泥淖,就主动放弃挣扎。所以,没有您,真的就没有现在的金沙帮。”

    如意思索了片刻,问道:“她们知道我的身份吗?”

    “属下守口如瓶。”金媚娘顿了一顿,又道,“而且,尊上您离开已经整整五年了,卫中的白雀差不多都换过两茬,后来的指挥使又严禁提起您的名字,所以……”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元禄有些惊讶:“五年换两茬……你们朱衣卫里,白雀换得这么快吗?”

    金媚娘点了点头,随口道:“不单是白雀,卫中能活上三十的,就已经很少见了。”

    众人一时无言,都不由自主心生悲悯。于十三更是低声对宁远舟道:“我上回说得没错吧?”

    如意打破沉寂,道:“说正事吧。媚娘,你把刚才跟我说的那些,再给他们也说一次,不必保留。”

    金媚娘恭敬地应了声“是。”便转向众人,说道:“安帝膝下现有三子,除三皇子年纪尚幼外,已故淑妃所出的大皇子河东王,和已故昭节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这几年都已经长大成人,是以都开始觊觎太子之位。大皇子依仗的是其岳父汪国公,二皇子身后则有沙东部,但安帝现在应该还没有立储之心。这两位皇子都反对贵国赎回国主。不过大皇子生性贪财,或许可以有所突破。”

    宁远舟听完,又道:“允许我国赎回圣上是长庆侯的提议,他是我去职之前才开始冒头的。是以在我们六道堂的密档中,除了为人野心勃勃、智计百出之外,别的记载不算太多,不知金帮主可有其他增补?”

    如意也问道:“这个生擒梧帝的长庆侯是我走之后才冒出来的,近几年似乎很得圣心?”

    金媚娘面带惊讶,脱口而出:“尊上难道不知道?”

    长庆侯虽年轻,却已是名扬四海,他的出身算不上什么机密。见如意不知,宁远舟奇道:“我们之前没跟你提过吗?他是安帝的……”

    金媚娘忽地察觉到宁远舟同如意坐得极近,举止言谈也极是亲密。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忙打断宁远舟:“还是让属下来说吧。长庆侯李同光之母出身皇族。尊上离开之后,他才跟随安帝攻打禇国,立下不少战功,之后才渐渐开始在朝堂上崭露头角。此人目中无尘,也不与任何朝堂派系交结,但私底和安帝的初贵妃走得比较近。正因为他颇得安帝重用,又得了赐姓,所以两位皇子都对他颇为嫉恨。”

    如意眼神亮了一亮:“他母亲也是出身皇族?那不是和鹫儿很像?”她说着便有些陷入回忆,“啊,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听到鹫儿的消息了,也不知道这些年他过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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