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一念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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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殷已然会意,忙道:“是!”
    李同光道:“记——子时三刻,羽林卫得鸣镝报警,至清溪桥桥头,见朱衣卫三女一男横尸,别无痕迹,疑内斗而死。”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忙齐声道:“是!”
    李同光看向桥下河流。不知何时起了风,滩上芦苇低伏,蓬絮轻摇,原本平阔无波的河面波澜渐渐涌起。纵使先前曾有人来往躲藏,也早已寻不见痕迹。但那些总是似有若无地缭绕在李同光眼中的疯劲,却似是已得了安抚,悄然化作一片烟云。
    黑暗中,水声潺湲。
    迦陵的“尸首”仰面朝天,僵硬地在河中漂流着。但若近前细看,便可发现那“尸首”正睁着眼睛紧张地观望着四方。待她终于顺着水流飘到了一处桥洞下,忙借着桥下阴影的遮蔽,迅速翻过身子,灵活地为自己裹伤服药。确定四周无人后,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和冷笑,向着河岸游去。
    可就在她接近河岸的那一刹那,岸边停靠着的一艘画舫上突然亮了起了灯。黑暗中,那灯光刺眼之极。迦陵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便听到一个令她心胆俱丧的声音:“你又猜对了,她果然没有死。”
    ——是宁远舟。
    迦陵惊惧至极,正欲游走,一根削尖了的青竹已迎面袭来。水中动作迟缓,她躲闪不及,只勉强避开了头脸,肩头已然被青竹刺穿。而后不及有所应对,肩头已有剧痛袭来。迦陵模糊地看到船上的如意执着青竹的另一头高高一扬,自己的身体便被挑飞出去,片刻之后,便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
    那根青竹依旧穿在迦陵肩头上。如意扭动青竹,迦陵立时便疼得抽搐起来。如意这才停下手来,便站在迦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地道:“虽然我问过很多人,但我还想听你亲口说一次,为什么要出卖整个朱衣卫梧都分堂?就为了贪墨收卖胡内监的那三千两金子?”
    迦陵笑着,喘着粗气:“不然呢?你以为我还能像陈癸那样,投靠皇子?我们是女人,朱衣卫里的女人,没有明天,也没有人会真正信任我们。我不想被邓恢除掉,不想步你的后尘,我得为自己安排后路,所以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如意一时默然。又问:“我义母、还有玲珑家人,也是你下令杀的?”
    迦陵冷笑着:“事到如今,这些还重要吗?”
    “重要,”如意道,“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
    迦陵讥讽地笑了:“那我们不是命?那你之前杀的那些人,不是命?你能活到现在,还不是踩着别人的尸骨上来的,我今天栽在你手里,不过是运气不好,不代表着你就是正义的!”她强忍疼痛,喘着粗气看向宁远舟,恶毒地说道:“宁堂主,你被她迷住了吧,我告诉你,她全是装的,她和我一样,都是最卑贱的白雀出身,天天在男人的身边出卖色相,不管多恶心的事都干过,她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如意身子一僵。
    宁远舟握住了如意的手,淡漠地看着迦陵,道:“你错了,不管她做过什么,她都和你不一样。她手辣,我心狠,正好天生一对,地配一双。”
    迦陵愣住了。随即,她哈哈大笑起来。越笑越是凄凉,最终笑声变为抽泣。
    “凭什么,”她满脸是泪,仰着头,嫉恨,却更多不甘地质问着如意,“凭什么你就运气这么好?!我费尽了全身的劲,坐到现在的位置,可还是只会被他们骗,被他们骂!”
    如意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待她哭得够了,便又问道:“圣上认定我是刺杀娘娘的凶手,当真因为是邓恢?”
    “我说了,你会让我痛快地死吗?”
    如意点头。
    迦陵却又道:“我还有一个要求,答应了我才会告诉你。”
    “说。”
    迦陵道:“把我的尸身伪装成是力战北蛮间客不敌而死的。”
    如意大为意外:“为什么?”
    宁远舟却明白了过来,叹息了一声,道:“她想学陈癸,死后算殉职,这样朝廷会有追封。”
    迦陵笑了:“不错。因我而死的人,我用命去还。可我不想像其他卫众那样死得没声没息,只变成册令房上一个被涂黑的名字,我要我哥哥知道,我不是一个只会出卖色相的贱人,我配得上朝廷香火,不会让家里蒙羞……”她喘着气,艰难地撑着身子,仰头看向如意,“你不答应,我就咬舌自尽,这个秘密,你,就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如意点头道:“我答应。”
    迦陵盯着她的眼睛:“以昭节皇后之灵为誓。”
    如意道:“以昭节皇后之灵为誓。”
    迦陵这才信了:“好,我告诉你,”她盯着如意,眼中忽就亮起些恶意的光,道,“不是邓恢。”
    如意一惊:“那杀了娘娘的是谁?!”
    迦陵哈哈大笑起来:“任辛啊任辛,你到现还不明白吗?为什么你去邀月楼救皇后,皇后却不走?!谁会让你家娘娘心甘情愿地死?!”她被血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如意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却不肯相信。她拉起迦陵,撕着她的衣领逼问:“你说清楚,是谁?!到底是谁?!”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雷鸣,大雨终于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迦陵不断地喘着粗气,目光涣散催促道:“我喘不过气来,你快动手,快,我不想被憋死!”她剧烈地喘息着,“快,快!轻一点,我真的怕疼……”
    话音未尽,她的身体便瘫软了下去。
    如意心神已乱,犹自摇动着她:“你说啊,说啊!”
    宁远舟上前探了探迦陵的呼吸,叹息道:“这次是真死了。”
    如意还在疯狂地拍打迦陵:“你醒醒!我不许你死!”她猛地抬头看向宁远舟,急切地问道,“你有没有带什么药?给我!我要救活她,必需得知道全部答案!”
    宁远舟捉住了她的手,想让她冷静下来:“其实你心里已经猜到了,但是你不敢相信,对不对?”
    如意摔开他:“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神色癫狂地指着迦陵,“她故意那么说的,她从来都满口谎话!圣上和娘娘结发夫妻,伉俪二十年,就算这些年对后陵没那么上心,也不可能是害死她的凶手!”
    宁远舟扶住她的肩膀,强迫她面对现实:“那你想过没有,按旧例,元后本应与皇帝合葬,为什么安帝却匆匆给昭节皇后单起了后陵,难道不是因为他心中有愧,怕九泉之下无颜以对吗?”
    如意震惊地摇着头,步步后退着:“不可能!我不信!我绝对不……”她竟然一脚踩空,跌落进了水里。
    宁远舟大惊,忙跃入水中去救她。
    如意在水中不停地下坠着。四面一片昏黑,意识昏沉之中,她恍惚又看到了昭节皇后的身影。邀月楼上大火肆虐,皇后眼中含着泪光,却还是微笑着,用力推她离开火场。如意伸出手去想要拉住昭节皇后,可手臂重逾千斤,难以抬起。她张口想大喊“娘娘”却发不出声,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她口中,将肺里的空气挤出。
    如意痛苦、困顿地挣扎着,迦陵、陈癸、越三娘、玲珑、义母……所有死在她手中,所有因她而死的人的面容全都浮现在她的面前。他们的身体苍白而恐怖,将她团团围住。如意挣扎着想要突破包围,却望见安帝玄衣冕冠,阴鸷地立在远方。
    如意终于力竭,向着水底沉沉坠落下去。
    昏迷之前,她隐约望见头顶有一线光芒射入,宁远舟自那光芒中奋力游下,伸手拉住了她。
    大雨铺天盖地地落着。宁远舟抱着半昏迷的如意浮出水面,用力将她托上甲板,为她控水。如意吐水出来,却依旧没有苏醒。宁远舟一摸她的额头,只觉滚烫之极,心中暗叫不妙。他忙用外袍将她包起,抱起她飞身奔入暗夜之中。
    大雨下了一夜,邻近天明时才淅淅沥沥地停了下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外间天光转亮,有啁啾鸟鸣声传来。
    如意依旧没醒。她烧得满脸通红,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钱昭在一旁给她扎针,元禄看护着他——天亮后宁远舟得护送杨盈入宫面见安帝、递交国书,两人都已不能久留。此刻更衣准备完毕,临走前再次来到如意房中。杨盈上前为如意擦去额上汗水,宁远舟轻轻拍了拍元禄的肩膀:“帮我照顾好她。”
    元禄郑重地点了点头。
    天亮后,朱衣卫的人终于在画舫的甲板上找到了迦陵的尸体,也看到了尸体旁边的血色狼头印。
    尸首送回朱衣卫总堂后,邓恢看着面前左、右使两具尸体,脸上面具似的笑容终于一点点消失了。
    朝阳初起,群殿巍峨。
    杨盈穿过宫门,在杜长史、宁远舟和于十三的的拱卫下,一级级走上台阶,向着太极正殿走去。
    殿外内监已高声唱报:“宣,梧国礼王觐见——”
    宁远舟低声对杨盈道:“刚才在宫门口,李同光的人送来密报,说安帝已经接到了褚国质问的国书,褚国已在边境陈兵一万。他偷袭禇国的计划破灭,今日又突然召见我们,只怕会借题发挥。呆会儿殿下务必要小心。”
    杨盈心中一凛,轻轻点头,然后昂首正色,走入了大殿之中。
    安帝高踞在龙座之上,神色晦暗。
    这大殿宏阔,本是文武百官朝会之所。虽四面都是朱漆雕花的窗子,阳光却也无法照透整个殿堂,纵使在白日里,也点着花树灯台。若有百官列队在前,自是煌煌赫赫,威严壮丽。
    但今日安帝传杨盈入见,却未有百官在场,只命李同光伴驾在侧,四周肃然而立的,都是些执枪的侍卫。殿内空旷,便越显得高大森寂,深不可测,天然已是一道威压。
    杨盈踏着金砖,一步步走上前去,却未流露出丝毫且怯意。近前之后,她便同杜长史一道恭身大礼,嗓音洪亮道:“陛下万安。”
    龙座之上久久没有传来允他们“平身”的声音,安帝阴鸷地凝视着他。半晌之后,他才微微抬了抬手。
    杨盈直起身,便也不卑不亢地抬起头,同安帝对视着。
    安帝依旧不语,只目光中包含的威压越来越大。杨盈却始终挺直了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看着安帝。
    安帝终于开口,说的却是:“你皇兄尚在狱中受苦,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杨盈道:“陛下圣明,许小王迎回皇兄,兄弟不日即可携手归家,是以小王自然心中欢悦。”
    安帝眼皮一耷,露出些嘲讽之意:“黄毛小儿,巧言令色。”
    杨盈微笑道:“小王是真的开心,如果不是陛下有好生之德,许小王迎帝而归,小王说不定一辈子都只能做个没有实封的闲散亲王,陛下送小王这泼天的功劳,小王岂有不开心之理?”
    安帝有些意外,打量着他,似是有了些兴味:“你倒是不忌讳自己的出身。”
    杨盈依旧微笑着:“人固有自知之明。”
    安帝终于开口说起正事,问道:“赎金带来了吗?”
    杨盈应道:“带来了,五万黄金现在宫门外,另外五万两折为银票,等皇兄踏入安国国境之时,即刻交纳。”
    安帝阴冷地一笑:“还敢跟朕玩这一套?”便瞥了眼李同光,道,“你去收了黄金。”
    李同光道一声“遵命。”便上前接了簿册,呈给安帝。
    杨盈见交接已毕,便询问道:“那陛下,小王何时能接皇兄出塔?”
    安帝却淡淡地道:“朕最近忙着别的事务,过一阵子再说吧。”
    杨盈却也记挂着该如何向安帝提及北蛮入侵一事,见有时机,连忙问道:“是北蛮南侵的事吗?陛下,我大梧六道堂探知,北蛮人正暗自在天门关外集结,并挖掘山中密道,已经进入合县。昔日三国先帝曾有盟誓共镇天门山,严防北蛮再度南侵,孤想请陛——”
    话音未落,安帝已皱眉打断她,冷冷道:“朕之国事,你也要来插嘴?”不悦地抬手示意内监。
    内监上前对杨盈道:“殿下,请——”便要送杨盈一行离开。
    杜长史急了,上前理论道:“就算不提北蛮之事,陛下也不能出尔反尔,拿了金子,却继续羁留我国圣上啊?!”
    话音未落,杜长史就被两个侍卫拦住,他言辞不逊,举止亦有冲撞之意。侍卫们得安帝目光示意,正要强行拖走他,宁远舟和于十三已一左一右同时上前,轻轻两记动作,便将侍卫弹开。
    宁远舟阻住侍卫,使了记眼色给杜长史。杜长史深吸一口气,强忍怒意向安帝行了个大礼,便自行退出了正殿。
    安帝皱眉,瞟了一眼宁远舟,看着内监,又对杨盈扬了扬下巴。
    眼见内侍又要催他离开,杨盈深吸一口气,看向安帝,正色道:“陛下,小王深知我兄弟二人的性命,其实都在您的掌握之中,但请容小王说完最后一句。
    安帝眼也不抬:“说。”
    杨盈昂首道:“陛下若志在逐鹿,送皇兄及小王归梧,才是正途!”
    安帝一震,随即慢慢抬起头来,审视地看着杨盈。
    杨盈道:“陛下为何明明在天门关大胜我国,却不乘胜追击?那是因为我杨氏世踞江南,此次虽然偶败,但实力仍存,贵国若继续强攻,却攻不下天星峡一带的天险,最后只会落得两败俱伤的结局;我皇兄已成陛下阶下之囚,陛下为何没有取他性命,却许小王带金入安赎人?那是因为这一仗,也拖干了陛下的国库。陛下希望尽快对更容易夺取的褚国苍、润等州出手,所以还需要我大梧的黄金来充作下一场大战的军饷。可陛下,黄金虽重,但能重于帝王之信否?小王入安事天下皆知,若不能及时迎帝归梧,他日圣上再战,哪一位守将还肯信您‘献城不杀’的承诺呢?!是以,小王请陛下三思!”
    安帝颇有兴味地看着她,问道:“可你怎么能保证,放了你们回去,那五万两黄金的银票就能到朕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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