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一念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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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才直起身,给初月喘息的空间。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初月,轻蔑道,“而且,你以为,就你这副德行,我就真的瞧得上吗?”

    拴马石轰地倒在地上,激起一阵烟尘。李同光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初月半晌才反应过来,对着李同光骑马而去的背影愤怒地叫道:“你凭什么瞧不上我?凭什么?!”

    钟乳石洞中,天色已然大亮。阳光照耀在天顶洞口上丛生的野草上,透过露珠折射出点点碎光。又穿过洞口,斜割在洞底石台的边缘。宁远舟和如意并肩躺在石台上,正沉沉昏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宁远舟指尖觉处阳光的暖意,渐渐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身边呼吸平静的如意,有片刻恍惚。一时间甚至分辨不出这是阴暗石洞还是梦中田园。

    他见如意唇边还有未干的血迹,下意识地伸手想替她抹掉,却在手指就要碰触到她的瞬间停住了。

    他静静地凝视着如意,许久之后,终于起身悄然离去。

    鸟鸣啁啾

    如意迷离地睁开眼睛,昨夜记忆缓缓涌入脑海。察觉到身上伤势大好,丹田处又有内力聚起,她立刻清醒过来,连忙翻身坐起,开始闭目运功。

    积蓄足了内力,她再次睁开眼睛,向着五丈之外的小树一掌劈出,小树上却只有一根枝条微微晃了晃。她不由有些懊恼,瞄准三丈之外的树枝,再次劈出一掌,那树枝凌空折断。如意这才松了口气,这才察觉到身旁寂冷,四周空荡荡的——宁远舟早已离开多时了。

    宁远舟凝视着她的目光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他的声音仿佛还回响在耳边。

    “或许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但是,任如意,我还是希望你从此以后,可一直平安喜乐地活着,找一个真正值得你爱的男人,有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孩子。”

    如意闭了闭眼睛。她曾对宁远舟说,纵使这次宁远舟救了她,她也不会再回使团。这是她的真心,也是最理智的选择。

    半晌,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离开石台,向洞外走去。

    可刚走几步,她便觉得身上少了些什么,伸手一摸,脸上立刻露出焦急的神色。她四处寻找着,霍然在刚才的石台上发现了宁远舟给她雕的那只木偶,连忙跑回去拿。

    却看到木偶下有几行用石头划出来的字。

    “昭节皇后密档。三月后望日,安都卧佛寺梁上可见。伏惟康健,一世无忧。”

    是宁远舟的笔迹。

    如意看着刻字,静静地呆立许久。

    宁远舟推开房门,便见钱昭、于十三、元禄、孙朗等人全都聚集在屋子里,齐齐地抬头看着他。显然已经等待多时了。

    见他回来,元禄急切地想问些什么,却开不了口。于十三也目带关切,巴巴地看着他。宁远舟便道:“——她还活着。”

    元禄和于十三都松了口气。

    钱昭知道他们说的是如意,未多说什么。只看着宁远舟,道:“给我解释。”

    宁远舟看向元禄。元禄忙摇头道:“你没发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乱说。”

    宁远舟便解释道:“第一,她确实曾经是朱衣卫的左使任辛,但五年前就因被陷害而不得不假死离开。第二,是我主动找她合作,约好她教殿下安国知识,我助她复仇。第三,我反复确认过,她手上虽然有好几条六道堂的人命,但和使团商队里的任何人,都没有直接的仇怨。第四,她也没有出卖使团的秘密,她假扮成天玑分堂的朱衣众,只是想借假消息引出她的仇人。”

    于十三讶异道:“什么?她明明以前就是朱衣卫,现在还假扮朱衣卫?”

    钱昭却道:“一句和我们几个没仇没怨就算了?之前各道的兄弟们,有多少死在朱衣卫的手上,你算过吗?”

    宁远舟反问:“我们的手上,又有几条朱衣卫的人命,你算过吗?”

    钱昭一怔,反驳道:“几条人命?朱衣卫盗走军情,在天门关害死的将士,何止上千?如果不是他们造谣栽赃,柴明他们又何至于英勇战死之后,还不得不背负叛徒污名!”

    宁远舟平静地看着钱昭:“害死他们的真是朱衣卫吗?难道不是出卖军情的胡内监?圣上如果不是听信阉党、轻敌自大,又何至于现下沦为阶下囚?”

    钱昭一把抓起了他的衣领,怒道:“你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连自己是哪国人都忘了!”

    于十三试图分开他们:“大家都冷静点!”

    宁远舟挥开于十三,目光直视着钱昭:“看着我的眼神,再说一次,我真的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辩是非了吗?!”

    钱昭说不出话来。

    宁远舟道:“如果要计较六道堂和朱衣卫之间的恩怨,如意有无数个理由早早向我们动手;但是她没有。钱昭,你忘了在天星峡,她是怎么帮你挡剑的吗?于十三,又是谁和你一起去清静山,找毒蛇救元禄的?孙朗,你告诉我,她既然不顾性命帮助过使团,我为什么不信她,为什么不救她?!你们知不知道,一个从来不相信别人的刺客,好不容易才把你们当兄弟,结果转头就背后受袭。她的心情,又该有多愤怒,多绝望?!”

    元禄眼圈一红,于十三也低下了头。钱昭沉默半晌,慢慢地放开了宁远舟。

    他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杨盈躲在门外一直偷听着,早已泪流满面。见钱昭推门而出,她忙往后急退,不想却一脚踩中了杜长史。

    她惊叫一声“杜大人!”连忙捂住嘴,压低声音问道:“你也听到了?”

    杜长史叹了口气,无奈道:“出了这么大的事,臣哪能不关心啊?”

    看着钱昭愤懑离去的背影,于十三叹息着拍了拍宁远舟的肩膀:“你别跟老钱计较。以前我还以为他又不是咱们六道堂的人,跟大伙儿没什么太深的交情。可昨晚他喝多了,我才知道,他在宫里跟天道的柴明几个相处得多了,其实一直把他们当成亲兄弟,只是他心思太深沉,平常又老是一张死人脸,不爱跟大伙儿说……”

    宁远舟哪里会不懂?点头道:“放心,钱昭也是义父教出来的,和我算是个半师兄弟。何况,如果不是为了替柴明他们洗清污名,我也不会去安国。”他叹了口气,道,“多给老钱一点时间,他会明白过来的。”便转而问道,“对了,昨天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你们是怎么应付安国人的?”

    于十三道:“我没让事情闹大,只对外头说有悍匪突然夜袭使团。现在除了商队,大部分使团的人都还不知道美人儿是朱衣卫的事。”

    元禄点头:“杜长史直接去找了那个申屠赤发难,硬说他是悍匪的背后主使,劫持殿下,就是想破坏两国和谈。申屠赤见势不妙,态度立马就变了,不单指天发誓地撇清自己,还拨了好些人手过来服侍,一会儿还要过来亲自跟殿下问安。现在安军多半正在城里,严查那些无中生有的悍匪呢。”

    宁远舟便放下心来,道:“让他们查去吧。”又递了张人皮面具给于十三,道,“安人送来的奴婢里一定会混有奸细,这是如意跟朱衣卫接头时戴的那一张,你去找具假的尸首戴上,送去烧了。元禄,你扮成如意的样子也去外头晃一圈。这样,奸细只会觉得和他们接头的人已经死了,不会怀疑到如意身上去。”

    于十三接过人皮面具,有些迟疑,抬眼问道:“以后,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美人儿了?”

    宁远舟叹了口气,道:“她全身有三四处致命伤,我用尽内力,才险险保住她一条性命。你觉得呢?”

    于十三闭了闭眼,没再多说什么。只快步离开了。

    元禄也消沉下来,落寞地说道:“如意姐现在一定很难过吧。我还记得上次烤羊的时候,她和大伙儿一起跳舞,那会儿,大家都多开心啊。”

    宁远舟沉默了许久,起身道:“我去看看殿下。”

    杨盈正和杜长史一道漫步在庭院里。

    整个使团里,除了宁远舟外,如意便是她最亲近、信赖和憧憬之人。她从小长在深宫之中,就算是出使之后频频遇险,害她的人也从来都不是朱衣卫——到目下为止,甚至都不是安人。因此就算知道如意是朱衣卫,她也生不出任何仇恨或是厌恶来。她只记得如意是她的师父,一直都在帮助她,保护她。

    如今却骤然就以这样残酷惨烈的方式,被迫脱离师父的保护,独立起来。

    先前一直挂念着如意的安危,来不及细思索。此刻稍稍放下心来,便只感到茫然和难过。

    “……孤昨晚上一宿都没有睡着,”她边走,边将心中不安告知杜长史,“杜大人,以后如意姐不在,孤该怎么办啊?一会儿还要见申屠赤,孤真怕露馅。”

    杜长史安慰她道:“殿下要有自信。昨晚发生那么大的事,您都能处变不惊,见一见申屠赤,自然更不在话下。”

    杨盈没有说话。

    杜长史便又道:“臣有个不情之请——臣知道殿下讨厌申屠赤,但呆会儿您见他之时,如果他有任何邀约,比如赴宴之类,只要臣没有反对,您都要答应下来。”

    杨盈愕然抬头,问道:“为什么?”

    杜长史道:“两国相交,不仅在于实,还在于势。我朝兵败于安,殿下不得不带着重金出使,本来在实上就输了一筹,是以申屠赤最初才会那么盛气凌人。现在他放下身段前来拜见,无非是想借机刺探殿下受惊后的反应——”

    杨盈似有所悟,点头道:“孤懂了,得让安国人知道孤不是个软蛋,以后使团行事,说不定就能能顺利点。”

    杜长史拱手道:“殿下冰雪聪明。”顿了顿,又欣慰地看向杨盈,“说句不敬之言,老臣刚出发时,还对殿下是否能胜任迎帝使一职心存犹疑,可一路看来,殿下做得越来好,不愧是先帝之子。”

    纵使这阵子相处下来,杨盈早已知道,杜长史古板方正的性情下也藏着温柔敦厚的君子之风。但杜长史为师严厉,这还是他第一次夸赞于她。不由惊喜道:“真的?”

    杜大人点头:“老臣哪敢信口开河?”又赞叹道,“唉,宁大人能找到任姑娘这位良师,当真是不拘一格,慧眼识才。只是没想到任姑娘居然是……唉!”说着便重重叹了口气。

    两人走到树下石桌旁,对面坐下。

    杨盈又试探地问起来:“孤有一事不解,怎么您知道了如意姐是朱衣卫的左使之后,居然不像钱都尉那么生气,言语中对她还颇为赞赏?”

    ——她对如意生不出仇恨,只有憧憬和亲近。但她也能明白钱昭他们的心情,能明白他们为何不死不休。

    她原本以为以杜长史这样的性情,该是最容不下如意过往的人。见杜长史能淡然处之,心中不由就升起些微渺的期待。

    杜长史叹息了一声,似是陷入了回忆:“因为老臣也曾经和任姑娘有着相似的立场啊。”他看向杨盈,“殿下不知道吧?臣其实是宿国人。”

    杨盈错愕地看着杜长史。

    杜长史坦然说道:“臣家本是宿国世族,却因政局倾轧,全家死于非命,唯有臣一人拼死逃脱,投于先帝麾下。可臣在宿国任官之时,也主持过与梧国的多次战事,皇后的父亲秦国公,也可以说是因为臣才没了左眼。”

    杨盈一惊。

    杜长史又道:“其实臣还有许多亲族仍在宿国,就连现在吃饭也时常是宿国的口味。那殿下觉得,臣是不是会因为怀念故国就心生反意,秦国公是不是也该对臣恨之入骨呢?”

    杨盈连忙摇头:“当然不会!皇嫂说过,您与秦国公是莫逆之交。这是因为有这段渊源,她才特意请您出山担任使团长史的。”

    杜大人叹了口气,道:“所以,臣也同样相信任姑娘。臣至今都记得先帝之言:判断一个人,不要看他来自哪里,而要看他做过什么,以及未来想做什么。而臣也正因为这句话,才愿意从此肝脑涂地,报效梧国。”

    杨盈默默地思索了许久,然后起身离座,向着杜长史深深一礼道:“多谢大人教我。”

    杨盈和杜大人离开之后,宁远舟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他看向另一个角落,钱昭默默地站在那里,显然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两人对视良久之后,钱昭垂下眼睛,转身离开了。

    宁远舟找到杨盈,将一只破碎的糖人交给她——正是昨夜被钱昭他们围攻之前,如意从糖人摊上买的那只。

    “从陷阱里找到的,她受伤之后断断续续地说了些梦话,提到这只糖人是买给你的。”宁远舟顿了顿,又道,“她当时对你发火,也只是因为昭节皇后是她非常敬重的人。她们的关系,就如同我和元禄。”

    杨盈接过糖人,半晌方道:“远舟哥哥,杜长史刚才教了我许多。我大约明白了些,可是,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

    宁远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谁都没有错,只是造化弄人而已。你只要记得如意一直待你很好就行。”

    杨盈静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房门被敲响,片刻后元禄走进来,道:“殿下,申屠赤在外候见。”

    杨盈深吸一口气,起身道:“我这就去。”

    宁远舟安慰她:“我不方便陪你,不过,老钱和十三他们会护着你的。”

    杨盈珍而重之地把糖人放到锦盒里,眼中再无迷茫。她目光坚定,轻轻说道:“我不怕。我会好好应对申屠赤,只有这样,我才对得起如意姐教我的一切,还有这只小糖人。”

    她收拾好东西,便昂首阔步从房中走出。钱昭带着一行侍卫和杜长史一同等在院中,见她出来,立刻肃然向她行礼。虽昨日才经历变故,但此刻所有人都已振作起来,准备好应对之后的风雨。

    宁远舟目送他们离开。待他们走出庭院后,他突然咳了几声,踉跄一步扶住了院墙,而后一口鲜血喷出。

    元禄大惊失色,忙上前扶他。

    宁远舟摆了摆手,道:“没事。昨天耗费内力太多,又撞到山石,可能伤了肺,把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元禄把腿就跑:“我去找钱大哥要两剂药!”

    宁远舟连忙拉住他:“别去,安国人已经在前院了,为了保密,我们商队的人,还是不能出现。”

    “可是……”

    “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宁远舟道,“你不是还有别的任务吗?快去准备吧。”

    ——他还得假扮成如意出去逛一圈,好迷惑朱衣卫派来的奸细。

    元禄看了宁远舟一会儿,迟疑地点了点头。

    馆舍前院,孙朗带着一众使团护卫,和安国的士兵分立在庭院两侧。虽各自肃立,并无冲突,却也剑拔弩张,两相对峙,谁都不肯在气势上落入下风。

    两队中央一条青石小径,直通馆舍正堂。

    此刻堂门大开,杨盈正在屋里从容地接待着申屠赤,于十三和钱昭护卫在她身后。

    有侍女奉上茶水,目光几不可察地扫过屋内几人的面容。便端着茶水恭敬地退下了。

    从正屋里出来,侍女的目光忽地落在远方游廊上,看清游廊上走过的女子的面容,依稀记起是礼王身边的女傅,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随后便悄悄往后院里去了。

    来到后院假山处,望见披着斗篷背身而立的女子身影,侍女连忙迎上前去,向她回禀道:“礼王受了惊吓,脸色有些白,但是跟申屠将军交谈时还算从容,谈起两国的政局也头头是道。”

    那人回过头来,却是奉迦陵之命前来调查使团底细的珠玑。这侍女正是珠玑派去监视使团动向的朱衣卫,也是珠玑的心腹手下,琼珠。

    闻言珠玑若有所思,道:“看来安国的这个礼王,并不像传言所说,只是个从小养在深宫一无所知的闲散宗室。”

    琼珠又道:“属下刚才还发现,潜伏在使团里的琥珀死了。使团的人刚把她的尸体送去化人厂。”

    珠玑一怔:“死了?你看清楚了?”

    琼珠点头,道:“听他们说,是死在昨晚袭击的悍匪刀下。”

    珠玑气恼道:“好不容易有个敲得比较深的钉子,居然就这么折了。”她皱着眉徘徊了一阵,自言自语地分析着,“申屠赤一口咬定那些悍匪不是他安排的,那会是谁呢?……不对,悍匪的出现和琥珀的死,都太巧了。”她飞速地思考着,“莫非还是褚国的不良人从中挑拨,或者,干脆就是梧国使团识破了琥珀的身份,杀了她,又趁机做了一戏给我们看?”

    琼珠倒吸一口冷气:“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礼王的心思也太深了。”

    珠玑也暗自心惊,越想便越觉得礼王其人深藏不露。立刻转头吩咐身旁侍从:“马上把这些消息飞鸽传回迦陵尊上。”又叮嘱琼珠,道,“你务必要盯紧礼王,留意他的所有举动!”

    “是!”

    正说着,边听前院儿传来一阵骚动声——似乎是申屠赤带着杨盈离开了馆舍。片刻后便有朱衣卫飞奔前来禀报:“申屠将军邀礼王去军营参观。”

    珠玑了然一笑:“看来申屠赤还想再探探礼王的胆色到底有多深啊。”

    申屠赤一路将杨盈带到军营着,携着她登上校台。

    校台下的操练场上,数百士兵整齐列阵在下,气势森然。身上铠甲映着白日,发出刺眼的冷光。

    一时军尉手中旗令一挥,只听刷的一声,所有人同时举剑。喊声震耳欲聋,响彻云天:“巍巍大安,雄兵赫赫!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申屠赤豪迈地一挥手臂,高声对杨盈道:“这些都是本将军的兵,殿下觉得如何啊?”

    军士的高呼震得杨盈面色发白。但她仍是尽力挺直了胸,昂然看向申屠赤,镇定地回应道:“确实不错。不过,将军恐怕说错了一句话。这些人,应该都是贵国国主的兵,而不是将军您的私兵吧?”

    申屠赤一滞,收起脸上的轻蔑之意,上下打量着杨盈,缓缓道:“殿下好口才。”

    杨盈淡然道:“将军过奖。”

    申屠赤抬手一指远处,做了个延请的动作:“那边是马场,请。”

    杨盈依样回礼:“请。”丝毫也不落下风。

    申屠赤便引着杨盈来到军营马场,一路走去,只见每一匹马都高大神俊,毛色油亮,在马槽后低低地喷着鼻息。

    杨盈才学会骑马不久,对马匹的性情还不是很熟悉。又喜欢,又怕不留神惊了它们。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马背,赞叹道:“不错,孤听说沙东部人极擅养马,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她个子娇小,偏偏挑了匹高头骏马。那马背立高几乎与她下颌齐平。

    申屠赤见她个子矮小,动作又生疏,眼光一闪。当即问道:“不知本官可否有幸,邀殿下共骑?”

    言毕,不等杨盈回答便翻身上马。

    杨盈一愣,她不肯被申屠赤小瞧了去,自然不会在此处露怯,立刻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

    便在钱昭的帮助下,利落的翻身上马。

    申屠赤道一声:“好身手!”便一指远处,高声笑道,“走!本官带殿下好好逛一逛许城!”

    他说完便拍马而去。杨盈无奈,只得咬牙跟上。

    安国侍卫们纷纷翻身上马跟随,使团的护卫们皆是步行而来,只有孙朗抢到了马场上仅余的一匹空马,他一面追赶杨盈,一面回头看向众人。

    钱昭高声吩咐道:“你护好殿下,不用管我们!”

    孙朗点头,拍马跟上了杨盈。

    钱昭和于十三也带着其余侍卫,狂奔着追赶上去。

    申屠赤催马离开军营,直冲着许城街道而去。他故意纵马从街市中央飞驰而过,惊得沿路行人纷纷躲闪。

    他回头冲着杨盈哈哈大笑:“殿下怎么这么慢,像个娘们儿一样!”

    他正戳中杨盈心虚之处,杨盈心中一紧,只得咬着牙猛挥鞭子,紧跟上去。但街上惊逃的行人太多了,纵使杨盈竭力控制马匹,也不时有险况出现,不过片刻间,她额头上已冷汗淋漓。

    孙朗见状想赶紧追上杨盈,却被安军骑兵左右裹夹。他们原是故意要令杨盈落单,自不会让孙朗轻易闯过去。虽未对孙朗动刀兵,却也无所不用其极地妨碍他。甚至寻隙用马鞭上的尖刺插孙朗的马。

    孙朗以一敌三,左突右冲,毫不落下风。但速度仍是被拖慢了。眼看着杨盈越去越远,他心中焦急,却是丝毫也没有办法。

    钱昭一行人更是远远落在后方,任是再如何竭力奔跑,又哪里跑得过快马?

    过一处路口,钱昭喘息着,飞快向于十三打了个手势,喊道:“这样不行!你们去抄近路!”

    于十三点头,立刻跃上屋顶,自空中向着杨盈的方向飞奔而去。

    申屠赤策马到一处十字路口,突然勒马停下,笑着指向一旁繁忙的市集,高声问道:“我们大安治下的许城如何?是不是之前更加繁华?”

    杨盈促不及防,也急急勒马,险些撞到了路边一位摆摊卖菜的大爷。

    被戏耍了半日,还差点牵连无辜,杨盈心中也涌上火气。她喘息着,冷冷看向申屠赤,反问道:“繁华?贵国国主在所占的梧国故地,征的是四税其一的重税,百姓不过是为了吃饱饭才不得不更加努力而已,申屠将军又何必以此为荣?”

    言毕她翻身下马,帮大爷扶起翻倒的摊子,又摸出钱袋搁在摊上:“对不起。这些算作孤的赔偿。”

    可她刚转身要走,后脑就被钱袋重重地砸了一记。

    她错愕地回过头去,便见卖菜大爷愤怒地瞪着她:“少在这假好心!要不是你们杨家无能输给大安,我们本来就不该背这么重的税!”说着便向四周大喊道,“他就是那狗皇帝的弟弟!他带去赎皇帝的金子,都是我们的血汗钱!”

    周围的摊贩也都一愣,纷纷悲愤地看向杨盈。

    卖菜大爷已带头冲上前,推搡起杨盈来。其他人见他动了手,也蜂涌而上,将杨盈围在中间撕打。

    杨盈又惊又惧,大声唤着:“钱都尉!”

    却无人回应——

    钱昭还带着人在远处竭力奔跑追赶着,甚至不知杨盈已经奔跑到何处。

    于十三在屋顶上跳跃寻找着,却也只远远望见路口上聚集的喧闹人群。

    孙朗距离最近,已能望见前方杨盈被人围住,心急如焚,却也一时难以赶到。

    而申屠赤惊愕之余,抬手示意手下不必去管。自己也稳坐在马上,饶有趣味地看起戏来。

    不过眨眼之间,杨盈已被人群推搡得冠斜衣乱。她惊恐至极躲避着,胡乱抱住头,大喊:“救命!”

    安军中已有人迟疑地看向申屠赤——毕竟这是梧国使臣,申屠赤也有接待之责,万一她在申屠赤眼皮子底下受了伤,申屠赤也未必不会受挂落。

    申屠赤却冷笑着一抬下巴,示意手下:“再等会儿,让他多吃点苦头,谁叫这小子那么牙尖嘴利。”

    杨盈终于一个踉跄,被推倒在地上。人群已有些失控,有人抄起扁担当头向她打过来,杨盈只能徒劳地举手格挡。

    眼看那扁担就要打下来,一条长鞭突然凌空而至,卷起扁担,当空一掀。那扁担扬手飞出去,重重地砸在了申屠赤的头上,申屠赤当即血流如注。

    他身后一众安军都大惊失色:“将军!”

    一片混乱之中,只见一个男子手挥长鞭向杨盈走去。那长鞭如灵蛇般矫捷进退,逼得四面百姓连连后退,很快便驱开了围攻杨盈的人群。那男子奔到杨盈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受伤了没有?”

    ——却是女子的嗓音。

    杨盈喜出望外,脱口而出:“如——”

    如意立刻示意她住口,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安军士兵也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冲上前来围攻如意,口中呵斥着:“大胆狂徒——”

    如意抢上前去,以男子声调接过话头:“大胆狂徒!”却是向着先前围攻杨盈、此刻四下奔逃的摊贩怒斥,“竟敢挑唆百姓,攻击我大梧礼王及安国重臣,”喝令冲上来的安军,“尔等还不速速追击!”

    安军们一时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意护着杨盈,仰首看向申屠赤,目光严厉:“申屠将军,还是您觉得这些百姓只是一时受奸人所惑,所以才在两位受袭之时袖手旁观,可以宽宏大量地暂不计较?”

    她加重了“袖手旁观”四字。

    申屠赤捂着头上的伤口,紧盯着她:“你是谁?为何我刚才在使团中没有见过你?”

    如意冷冷道:“安国有朱衣卫,梧国也有六道堂,将军不会为礼王贵为一国之使,身边会没有有暗卫保护吧?”

    孙朗、于十三和钱昭也都气喘吁吁地先后赶到。如意这些句话正好落入了他们耳中,他们虽面色各异,但仍然默契地聚成队形,整齐地护卫在如意身后。

    申屠赤目光审视着她,显然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如意便抬手一指身后三人,微微眯起眼睛看向申屠赤,似笑非笑道:“他们虽然跑得不够快。但趁着月黑风高,杀一两个居心叵测、有意破坏两国和谈的宵小之徒祭祭旗,还是没问题的。”

    申屠赤身后士兵都不觉一凛。

    申屠赤闻言,面色变幻不定——他当然听得出这是威胁,他倒也不怕这几句大话。但他“袖手旁观”在前,梧国礼王当众狼狈受辱亦在前,若他此刻敢撕破脸面,“居心叵测,有意破坏两国和谈”的罪名,怕就要砸实在他头上了。安帝会怎么看待他的用心,才是他真正畏惧的。

    他最终一笑,忍下了这口气:“六道堂果然名不虚传。”抱拳向杨盈冷冷道一声,“殿下,请恕本官伤重,先走一步!”

    便带着手下拨马离开了。

    如意这才松了一口气。杨盈开心地上前拉住她,眼中已不由涌上泪水,低声道:“如意姐,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如意身后三人闻言一震,同时错愕地望向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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