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一念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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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禄着急地一把按住了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别出声!大家都装不知道呢!”
杨盈拼命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兴奋不已。
元禄这才放开了她。
刚得到自由,杨盈便激动地问道:“难道远舟哥哥和如意姐真的——”见元禄点头,杨盈捂着嘴兴奋地原地直跳,“啊啊啊!我早就觉得不对!太好了,我早就觉得他们两个就该像是话本里写的那样,是一对!”
恰孙朗也走过来,见两人凑在宁远舟房门前叽叽喳喳,疑惑地问道:“殿下,您这是在?”
杨盈忙道:“啊……我和元禄刚才在这里看到一只小兔子,毛茸茸的,好可爱,就这么跳跳跳!”她比着兔耳朵,跳了起来。
元禄也赶紧附和道:“是啊,就这么跳跳跳!”也学着杨盈的样子跳起来。
孙朗热爱一切毛茸茸的小动物。闻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急切地问道:“真的?在哪儿,快带我去看。”
元禄一指远处:“在那边。”
他和杨盈立刻默契地一左一右引着孙朗往远处去。孙朗兴致勃勃地边走便纠正他们:“哎呀你们跳错了,兔子是这么跳的。”说着也蹦蹦跳跳地演示起来。
听到一行人走远了,宁远舟才长松了一口气,放开如意。有些尴尬地问道:“没摔着吧?”
如意有些懊恼,摇头道:“没。明明昨天已经好了不少,怎么今早又下盘无力了?”说着便径直坐下,盘膝运功,道,“丹田里还有是有股杂气在乱窜——”
晨光透窗而入,落在她白皙的颈子上。她耳根处还带着浅淡的压痕,碎发映着金棕色的晨光,在耳后打了个新月似的弯儿。
宁远舟莫名就有些不敢看她,道:“你先回去,呆会儿我安顿好,再去帮你梳理。”
如意不解:“为什么不能现在?”
宁远舟窘迫地移开目光,道:“十三他们肯定马上会来看我,要是发现你在这里,会误会的。”
“误会?他们谁不知道我和你的事?前阵子还故意那样子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宁远舟大窘,声音飘忽道:“殿下就不知道。她年纪还小,不懂这些事情……”
如意大奇,道:“她怎么会不懂,你难道不知道她和那个郑青云……”对上宁远舟的目光,突然明白过来,“啊,宁远舟,你不好意思了。”
宁远舟整了整衣领,掩住发紧的喉结,辩解道:“我没有。”
如意一笑:“别一副我要强抢民女的样子。你不就是怕在别人面前尴尬吗?放心,既然昨晚都说定了,你就安心地去救你的皇帝。”她伸出手指,隔空一挑他的下巴,向他保证,“在那之前,我绝对不碰你一根手指。”说罢利落地收手起身,眼角如勾牵着他,轻笑道,“刺客,都是很有耐心的。”
说着便已进推开后窗,纵身跃了出去。
宁远舟正自无语,门外又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这一次是于十三。只听他压低声音,轻咳一声,“老宁,你们好了没有,钱昭马上就要来送药了,杜大人也要过来问你今天的安排,元禄让我赶紧过来报个信——”
宁远舟没好气地拉开了门。
于十三迅速瞟了一眼,讪笑道:“哦,已经走了啊。”
院子里,使团众人终于再一次齐聚一堂,商议后续行程。
宁远舟也趁着众人都在,当众宣布道:“既然风波已经平,一会儿我们就辞别申屠赤,继续前往安都。但为了确保殿下的安全,使团和商队从今日起就合二为一。”
众人哗然——虽说昨日如意为救下杨盈,暴露了杨盈身边有六道堂暗中保护一事,但朱衣卫未必就能查出六道堂潜藏在何处。他们还有许多周旋空间。可一旦公开,他们的后续行动可就尽数暴露在六道堂监视之下了。
众人都感到不解。
杜长史也担忧地问道:“这样殿下倒是安全了,可救驾的事怎么办?”
宁远舟道:“原本设立商队,是为了方便暗中行事。可昨天有人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既然是一国亲王出使,与情与理,六道堂都应该参与其中,否则,安国人也会起疑。现在想来,当初我让六道堂扮作商队,和使团分开行动的决定,确实有些一叶障目了,可能是因为离开六道堂太久,一时……”
杜大人、于十三、元禄几个都齐刷刷望向一边的如意。
如意不做理会,只仰头专心听宁远舟说话。
宁远舟轻咳一声,唤回众人的注意,道:“如果我们和朱衣卫易地而处,大家想想,他们会怎么猜测使团的行动呢?第一,使团的里多半会有六道堂的人。第二,使团到达安都之后,一定会使尽各种或明或暗的手段营救圣上。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该费心遮掩,而要让安国人以为我们有人却无能。这样,反而能让他们减低提防。”
众人立刻领会,随即眼前都是一亮。
孙朗连连点头:“对对对!毕竟宁头儿重任六道堂主的事的是密旨,安国人不可能知道。朱衣卫梧都分堂的人也全没了,未必能查得到我们的底细!”
于十三目光依次扫过众人:“殿下是是新封的礼王,杜大人是致休后重新出山的,宁头儿犯过大罪刚被充军,我是从大牢里提出来的,元禄还是个小屁孩儿……”说着自己先笑起来,“嘿,我们使团,还真是歪瓜劣枣一大堆!”
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杨盈故作不满地板起脸,喝斥:“不许对孤和杜大人无礼!”
宁远舟也笑了。目光扫过众人,却是满含骄傲和信赖,道:“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这群歪瓜劣枣,在安国能搞出怎么个天翻地覆!”
众人豪气顿生,纷纷鼓足了劲头。
如意看着宁远舟,唇边不知不觉也扬起了一抹微笑。
元禄站在如意身边,悄悄地凑近她,低声道:“如意姐,你能回来,我真的特别高兴。”
如意想了想,也低声道:“你刚才帮我和他遮掩,我也很高兴。”
使团再次上路。这一次,宁远舟等人都不再做商人装扮,而是光明正大地换上了六道堂制服。
之前朱衣卫派来的侍女琼珠扮成农妇,远远地跟随着队伍,但钱昭锐利的眼光一扫,孙朗便策马前去驱逐:“贵人车驾,不许私自跟随!”
琼珠无奈,只得陪笑停步。
马车颠簸前行。
杨盈忍了一路,终于心痒难耐地凑上来,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如意:“如意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如意还没回答,有人就在外面轻敲车窗。如意掀帘,见是宁远舟。
宁远舟轻咳一声,当着杨盈的面,一副公事公办的平淡姿态:“听说你受伤后丹田内力不畅,是否需要我帮你看看?”
如意还没回答,杨盈便立刻大声道:“当然要!啊,如意姐的伤,当然得尽快好,不然进了安国怎么办?咳,孤正好想骑骑马。”她立刻迈着方步从车厢里钻出来,慷慨地一挥手:“宁大人,你跟孤换换马。”
宁远舟进了马车,杨盈也在元禄的帮助下,翻身跨上宁远舟的马。
她兴奋又得意地一抬下巴,向元禄使了个眼色,元禄也同样得意地向于十三使了个眼色,于十三立刻把眼色传给钱昭。钱昭面无表情抬头望远。眼看这个眼色就要抛空,孙朗恰抱着只兔子策马赶回钱昭身旁,被于十三的眼色砸了个正着。孙朗不由一阵恶寒,打了个哆嗦,嫌弃地靠向钱昭:“老于这是怎么了,干嘛对我抛媚眼?”
钱昭眼皮一耷拉,依旧是一副死人脸:“可能是因为你抱的是只母兔子吧?”
孙朗警惕之心大起,一把抱紧兔子,咬牙切齿地躲到钱昭身后:“坏人!咱们离他远点!”
车厢里,如意和宁远舟掌心相抵,盘腿坐着运功疗伤。如意似笑非笑地看着宁远舟,宁远舟脸皮厚,知道她在笑他私事公办,却依旧一副镇定从容,反而还要一身正气地提醒她:“专心点。”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轻响。随即杨盈发出一声惊呼,钱昭拔剑高喊:“保护殿下!”
宁远舟一惊,急忙收手,跃出车外:“发生什么事了?”
护卫们早已持剑将杨盈团团护卫起来。杨盈靠在元禄的身后,显然受了惊吓,脸色苍白。
元禄指着路边树林向宁远舟解释道:“有人扔了块石头过来,还好被我挡住了。”
正说着,于十三便拎着个少年从路边的树林钻了出来,道:“就是这小子。”
那少年麻衣草鞋,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瘦得竹杆儿一般。在于十三手里不住地扭动挣扎,嘴里骂着:“放开我!”
于十三按着他后颈,逼问道:“说,谁指使你的?”
少年梗着脖子瞪着杨盈,眼中满是仇恨:“没人指使我,我就是要打死他!我娘说啦,你们要是把皇帝接回来,我们就又要变回梧国人啦!”说着便又要跳起来,“我不想当梧国人!”
杨盈又惊又怒,不顾元禄的阻拦,驱马就要上前,“你说什么?为什么?!”
宁远舟和众人却都沉默下来。
杜长史叹息一声,挥手道:“放他走吧。”
杨盈还要再问,宁远舟伸手拦住,对她摇了摇头。杨盈委屈地抿了抿嘴唇,没有再作声。
于十三将少年扔到树桠上,车队继续前行。一路上再也没有人说笑,所有人都沉默地望着这片沦陷的山河,心情复杂又沉重。
晌午时他们落足在附近的村落外。他们来时,还能远远望见村中往来的行人,虽不免有些萧条,却也不至于荒无人烟。可他们到来后家家闭门锁户,四下里空无一人,沉闷寂静。只偶尔有幼童透光木窗的缝隙向外窥探,却也很快便被大人喝走了。
他们自知使团一行对沦陷之处的乡民是麻烦。也不入村,便只在村外大树下落脚休整,吃着自带的干粮。
有侍卫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给众人分饮。于十三也期期艾艾地给如意送来一竹筒,如意沉默地接过,正准备喝一口,忽然察觉出有哪里不对,忙起身向众人喝道:“别喝!”
众人都一惊。
如意快步走到井边,抽出剑来,反射阳光照亮井底,道:“你们看。”
众人探头一望,只见井底赫然漂浮着几只死老鼠。
众人大惊失色,没喝的赶紧丢下手里的水,已经喝了的连忙去一旁抠着嗓子催吐。
宁远舟近前看了一眼,道:“还有血……多半是村子里的人看见我们过来歇脚,刚刚打死扔下去的。”
杨盈终于忍不住了,眼圈一红,泪水涌上眼眶:“为什么?!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昨天在街上打我,刚才用石头扔我,现在又在井里下毒……”
宁远舟缓缓道:“他们不是在怪你,是在怪你皇兄。”
“可皇兄也不是故意的啊!胜败乃兵家常事,他现在也在安国受苦啊!”杨盈依旧气不过,她想不明白,“昨天在许城的街上的事,我都忍了。可他们怎么可以这么糊涂,明明安国收他们两成五的重税,他们还一口一个不想当梧国人!”
宁远舟没有说话。
于十三轻叹一声,开口问道:“殿下,你知道刚才那个孩子有多大了吗?”
杨盈道:“十四、五岁吧。”
杜长史面露不忍,道:“按我朝规矩,男子十八方为成丁。但圣上这次出兵,为了召集大军,特旨令边境五城中,凡十六岁以上的男子都要从军。”
于十三也道:“他穿着麻衣,多半是为他爹在带孝。天门关一役,许城死伤的百姓成百上千,他不想当梧国人,多半是因为担心圣上一旦归国,就又会发动大军复仇,到时候,他只怕也会跟他爹一样被征召入伍。重税比起送命,总归要好一些。”
杨盈一时哑了,只得颓然坐下,喃喃道:“可是,男人从军,女子针织,不是百姓的本份吗?”
宁远舟纠正道:“安居乐业,康顺到老,这才是百姓的本份。圣上在时,许城的百姓们并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好处,天门关大败之后,他们的心,就更是伤透了。水既可载舟,也能覆舟。殿下,问别人要忠诚之前,先得问问自己,你为他们做过什么。”
如意原本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她的眸子突然一闪。
杨盈一滞,思量半晌后,忽地就慌了起来:“那,你们还会陪我去安国吗?皇兄让你坐了牢,我之前又那么胡闹,我是不是也伤透了你们的心?我之前也没为你们做过什么……”
她越说便越是愧悔,张皇地看向众人。
宁远舟安抚她道:“我们当然会陪你去安国。我领过朝廷的奉禄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杜大人肯定教过你。”
于十三也道:“没错,我们还喝过殿下请的酒呢。我们欠您人情。”众人纷纷附和。孙朗道:“没错,杜大人也请我们吃过烤羊呢。就算是为了那几头羊,也得去安都走一圈啊!”丁辉也说:“天星峡的时候,殿下还救过我的命!”
如意也一指宁远舟,道:“我跟他做了笔交易,得送你到了安都,他才会付钱。”
杨盈这才放下心来,感激道:“谢谢大家!”她思索了片刻,再次抬起头来看向众人,“杜大人,宁大人,等接回皇兄,我一定劝他好好对大家,好好对百姓,这样才能把大伙伤了心的,再重新补起来!”
阳光破开云雾,照亮了她年轻而坚定的眸子。
安都城外,梧帝抬起麻木而绝望的脸,透过囚车的木栅望向前方高大巍峨的城门。那城门上旌旗招展,值守的门侯戍卫身着金甲迎着烈阳,高亢地吹响了号角,号角声却随即便淹没在更为盛大高亢的欢呼声中。
安帝率大军凯旋回京,沿途百姓夹道山呼。这原本也是梧帝为自己所设想的凯旋场景,此刻他却是囚笼中被人展示的战利品。他只觉得这次的游街比之前每一次都更漫长,四面八方都是轻蔑审视的目光,指指点点的闲言。天子之尊在被俯视和议论中被践踏成泥,偷生的苟且之心令他卑怯如猪狗。
待囚车停在宫门之外,这漫长的一路终于走到尽头。
就在梧帝麻木地以为羞辱可就此结束时,负责看押他的大皇子挥手叫来官员,道:“父皇要孤找个安全清净的地方安置他,你看哪儿好?”
官员推荐了永安寺的永安塔。
大皇子满意地点头道,看一眼囚车中的俘虏,道:“不错,那儿倒到是清净。就把他关在最高那层。对了,每天早上,再把他拎到寺门口示上两个时辰的众,百姓们今儿还没看够呢。”
长庆侯府。
琉璃跟着李同光一道穿过庭院走进书房,沿途小厮丫鬟纷纷躬身迎接。
琉璃目光掠过沿途各处的草木画廊,扫过书房里的桌椅陈设,见都是半旧的模样,还是许多年她曾见过的模样,便低声问朱殷:“这,好象还是以前的长公主府?”
朱殷点头,低声道:“侯爷念旧。”
正说着,李同光转过身来,对琉璃道:“以后你就住在西厢。”又吩咐众丫鬟道,“后院事务,以后一应由琉璃处置。”
丫鬟们躬身应:“是。”便纷纷抬眼看向琉璃,眼神里都满是羡慕。
琉璃一怔,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脊梁。
朱殷已上前替李同光解下披风,又有小厮奉上铜盆手巾,李同光净手后,丫鬟便奉上一盘鲜花。一套动作有如行云流水,显然已经做熟了。琉璃想帮忙,却又无从下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李同光接过鲜花后,室内侍奉的下人们便整齐无声地退下了。李同光打开墙上机关,走进一间密室,琉璃连忙也跟了上去。
朱殷本想阻止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出声。
密室中挂满了画像,琉璃一步踏进去,立刻面露惊讶。忙捂住嘴,轻轻地“啊”了一声。
李同光知她跟进来,却并未在意。亲手将鲜花供在香炉前,才提醒她:“出去,以后每三日打扫一次即可。”
琉璃退出密室,小心地替李同光掩好门。再回过神来时,已是双眼通红。
朱殷低声道:“侯爷每次回京都会如此。以前,他只许我一人进密室,以后,你要对得起他这份信任。”顿了顿,又安慰琉璃,“我说过侯爷念旧,就算以后郡主嫁了过来,你在府中的地位,应该也不会改变的。”
琉璃拭去泪水,既感动又骄傲。点头道:“是。琉璃以后一定会尽心服侍侯爷。”
这一日午后,使团一行终于抵达蔡城。
蔡城姚知府的母亲是宗室出身,姚知府虽降了安国,对杨盈却多少还有几分香火情。得知他们来到蔡城,特地派人出城迎接,一路将他们护送到驿馆里仔细安顿下来,才恭敬地拜别。
待驿馆各处都巡视查看完毕,宁远舟便找到钱昭,道:“你看着这儿,我得去一趟这边的分堂。总堂转来的密报不够清楚,还是得当面谈。”钱昭担忧他的伤势,想陪他一道去,宁远舟却道:“不必。人多了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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